第九天的阳光

李涛

　　一
　　我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怎样的日子。有雨在这个城市的空气里飞扬，漫无边际，缈无痕迹。它们并不能淋湿什么吧，我想。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，一种清新而且美丽的气体。我迷失其中，不能自拔。我正在一座山里，这个城市唯一的一座山。我顺着石阶一级级向上攀登。雨水沾在我蓝色的衣服上，蓝色是我喜欢的颜色，一种纯粹的安静，不舍不离。我已经来到了山腰的一个向前伸出的平台上。已经是深秋了，所有的植物依然是绿色的，健康向上，正如这个城市，夏天的气息四季蔓延。我喜欢充满阳光的感觉，我在这座城市里独自穿行，自由来去。林从遥远的一座北方城市里打电话过来，那是我多么熟悉的地方和多么熟悉的声音。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。我说我很好，我知道了应该有一种怎样的心态。而我见到羽，正是在我合上电话的那一秒。他身边有一些人，而我只看到了他。一些东西从我的头脑中穿过，我伸手触摸，握住的只是一种背景的颜色，我喜欢的蓝。

　　二
　　我在缤纷的街道中穿行。我为自己买了一条Esprit的裙子。这个城市真好，永远到可以很美丽。我坐在PizzaHut一张临窗的方桌前，可以看到楼下步行街来来去去的女孩子们，她们真美，像蝴蝶一样飞翔。那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，一些东西透过我的眼睛成为我的一个部分。我喜欢只有一个人，我可以在无边无际中随心所欲。然后我看到了羽是怎样从那道门里走进来，穿过一张张美丽的桌子和美丽的脸，坐在了我的对面。我只是看着他，他被印在一张白纸上，除了他什么也没有。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，我一直记得。我低头看着那杯美丽的柠檬茶，一片柠檬晶莹剔透。一些东西跟随那些红色的液体进入了我的体内，然后扩散，蔓延，到达身体的每个地方。最后它们升腾成为一种气体，盘旋，笼罩。我要呼吸，我无处可逃。

　　三
　　下午茶休息的时候，对面的女孩说周末要去那个叫海的城市。她很快乐，她的笑容在那间屋子里四处飘散。我说，我想要周末的时候下雨。我也很快乐，我的笑容是液体的，缓缓地流呀流。我能看到羽正在邻近的另外一个城市里行走，阳光照在陌生的街道上，跟随他的背影。

　　四
　　我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里徘徊，凝固。雨水从天上降下来，落在我身上，然后极速地透过皮肤，穿越器官，到达我心的一个顶点，那种被刺痛的感觉我依然记得。我的思维在一瞬间被拉长，成为一条直线，没有终点。我知道那是一种叫牵挂的东西。羽依然在那个很近的城市，下雨了，那里没有他的家。我穿著一件温暖的毛衣，站在那把美丽的伞下，真寒冷呀。我想这其实没有理由。其实一些东西原本就没有理由。

　　五
　　夜晚来临的时候，羽竟然在我的眼前。看着他质地很好的衬衫，我被那些细小的格子覆盖。我们在环市路和高架桥上行走。车的灯光点缀着来往的道路。我们到达一个美丽的湖。我知道了湖的尽头是一座山，那座城市里唯一的山。原来一件事物与另一件事物的相遇甚至相连竟是永恒到无法更改的。湖水中有炫丽的光，而我认为有些东西应该保持独立，一种让它安静的独立。在那些上上下下的阶梯中，我开始迷失方向。羽开始牵我的手，无声无息。我望着远方，我能感觉到他手指的美丽。一些文字从指尖到达我的大脑，然后沉淀，“挚子之手，与子携老”，沈淀，沉淀…… 而我在抽出手指的那一瞬间，我清晰地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。我无法解释，但我相信它不可动摇，无法改变。像是一道咒语，让我绝望却又无处言说。我坐在车上，向黑暗中张望，心里怕极了。

　　六
　　清晨的时候，我坐在那间美丽的办公室里，吃一片切地很整齐的面包。我的隐形眼镜换成了淡淡的蓝。而等待我的是开始还是结束。我是多么想挽留住一些什么，但是我甚至看见了它们正在离开，渐行渐远，渐行渐远。

　　七
　　在黑夜与白天交界的地方，我看见了那件质地很好的格子衬衫。它一晃而逝。我看见自己在一片空白中四处张望，但一切依然是空白。我慌张极了。然后我从那个梦境中醒来，我见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，它是那么美丽地照耀着这个城市。但它却照不进我的心。我的心已经被雨水淋湿了。我能清楚得分辨出淋湿我心的那些雨水是来自于那座青色的山，是那些我一直以为缈无痕迹的液体。原来它们在当时就已经浸入我的身体了，漫无边际，挥之不去。

　　八
　　生活在遥远的那个北方城市里的林，竟然从一辆出租车里走出来。在他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，我似乎看到了整个北方的秋天。我在那些阶梯上飞快地奔跑，然后站到他眼前。我们去了“蒙地卡罗”，在那些幽暗的灯光下，我喝一杯爱尔兰咖啡。我喜欢它的颜色，和那些乳白的泡沫。看着对面的林，他是我那么亲近的朋友，我的幸福触手可及。

　　九
　　林要走了，我去他住的酒店，然后我们一起去机场。那辆车开得真快。他办登机的手续，我跟着他，每走一步。然后到了安检的地方。我依然记得他是怎样地走过那条长长的信道，右转，然后回头向我挥手。我看不到他了。我的泪水在那一刻流泻下来。我找到一张蓝色的椅子，坐在里面，我真伤心，泪水流呀流。终于我从那张椅子里站起来，走下一条长长的扶梯，走出那个宽阔明丽的大厅，我来到了阳光的下面。阳光照在我的身上。我抬起头，林的飞机在遥远的头顶慢慢地飞过，而他临别时说的那句话从蓝天白云之上直泻而下：“我相信你会一直很好，你说过你知道应该有一种怎样的心态”。那一瞬间，阳光照进了我的心里。我突然明白了我只能在自己的生活中生活。一些东西是属于我的，比如林，比如林的到来林的离开。而另一些东西是不属于我的，比如羽，比如羽的出现羽的消失。这个城市缤纷而且炫丽，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第四次邂逅也许需要用一生去等待。九是一个极数，我将它作为一个故事结束的理由。这个周末没有下雨。我像阳光一样明媚。